邓丽君的好歌无数，今天谈一谈一首比较冷门而且好听的《留不住你的心》，算得上邓氏歌曲里又一首被埋没的遗珠之作。

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首八十年代的歌，经过查证才知道它的“年龄”比我还大——这首歌出自邓丽君1976年的专辑《鬼马俏医生》，是该专辑的第一首歌。《鬼马俏医生》是一部1976年中国台湾喜剧电影，由邓光荣、林青霞主演，主题曲由邓丽君演唱。《留不住你的心》作词作曲都是张锦华。

你曾经对我一往深情，

我也曾经对你一片痴心。

奈何情天掀起了风雨阵阵，

使我俩离分。

你却丢下了我，

不管也不问。

纵然遇见了，

也变成陌生的人。

我已付出真情，

也爱你这么深，

却留不住你的心。

你曾经给我一份真情，

我也曾经给你一颗真心，

奈何情海掀起了波涛阵阵，

使我俩离分。

你却丢下了我，

不管也不问。

纵然遇见了，

也变成陌生的人。

我已付出真情，

也爱你这么深，

却留不住你的心。

歌词的内容是呼唤失去的爱、倾诉付出的情。淡淡的忧伤贯穿着整首歌——“奈何情天掀起了风雨阵阵，使我俩离分”的无奈，“纵然遇见了，也变成陌生的人”的悲凉，“也爱你这么深，却留不住你的心”的沉痛……前奏就很优美，邓丽君的歌声响起，仿佛在淡淡诉说、娓娓道来、默默神伤。爱情的回忆是曾经那么美好和甜蜜，可惜回忆抵不过离别时的咫尺天涯来得决然。这样让人流泪的心痛结局，让回忆如同凋零的飞花，在眩目的阳光下漫天飞舞、远走、破碎。歌中所唱正如王国维的那两句诗：最是人间留不住，朱颜辞镜花辞树。到头来，什么都是留不住的。我们不仅留不住春夏秋冬的转换，也留不住圆月和夕阳的光辉。即使如花容颜，也是白驹过隙，稍纵即逝。既然爱人的心要远走高飞，那就让他转身离开，只给自己留下回忆吧！

这首歌邓丽君唱得很克制，很符合中国传统女性的标准。2008年，马来西亚华裔歌手刘秋仪在专辑《仪态万千②邓丽君名曲新绎（1）》里翻唱了这首歌。她唱得也很好，除了声线酷似邓丽君之外，她还坚持了自己的风格，将这首歌唱得稍微奔放了一些，大概这也许是伴奏是由张平福领衔的新时代乐队有关，突出了拉丁风格舞曲的曲风。邓刘二人演唱这首歌最大的区别在于最后三个字“你的心”的处理：邓丽君是先抑后扬、顿挫分明，而刘秋仪则是连贯吐出、一气呵成。很难说二者的高下优劣，不过我自己唱的时候倒是喜欢用后者的方法。这也很好理解，在录制这首歌的时候，邓丽君正处于演唱风格的摸索形成阶段，尚未“封神”；而刘秋仪在唱这首歌时艺术水平已经相当成熟了。加上电声乐队的伴奏比较华丽丰富，给歌曲添色不少。

《留不住你的心》词曲作者张锦华是一位多产的台湾音乐人，他曾经为邓丽君写过《香港假期》，著名的闽南语歌曲《男人情女人心》也是他的得意之作。台湾每逢大选，造势场合经常听到候选人唱《你是我的兄弟》和选民搏感情；婚宴上，也常听到新人甜蜜合唱《双人枕头》；歌词文雅浅白的《针线情》自1988 年发行至今，始终是 KTV 的点唱曲目。这些歌都是张锦华的作品。自我要求相当高的他，歌曲完成后，每首歌都要唱 300 遍以上，反复调整咬字、旋律、补助音等，觉得满意了才肯发表。但是他也笑说：“虽然每首歌发表前都唱 300 遍以上，一旦发表后就忘了怎么唱，有时要唱自己写的歌，必须看歌本才会。”外表看似严肃的他是个性情中人，二十多年来创作了数不清的闽南语流行歌曲。

张锦华，1951年4月4日生于台湾省南投县埔里镇。其祖父和父亲都擅长演奏中国传统乐器，他和大哥、三哥也都遗传了父亲的音乐天赋。大哥张锦煌擅长小提琴和萨克斯风，六十至七十年代以笔名“张艺昇”发表《酒女的哀怨》《酒女梦》《暗头水鸡》《风流阿伯挽茶阿娘》《一阵雨》等闽南语歌曲。

1969年丰原高中毕业后，张锦华带着女朋友到台北打拼，刚开始在西餐厅演奏电子琴，高中时期便陆续创作国语歌，到台北后，用吉他自弹自唱将作品录成试唱带，送到唱片公司毛遂自荐，第一家采用他的是“环球唱片”，接着“铃铃唱片”“丽歌唱片”也陆续采用。1970年进入“丽歌”，负责指导当时红遍歌坛的“五佳丽合唱团”。1967年歌手谢雷为电影《负心的人》台湾全岛随片登台，到嘉义时经人介绍认识年仅11岁、歌唱比赛常胜冠军的蔡咪咪，谢雷将她和另外四名都年仅十几岁的少女组成“五佳丽合唱团”。这个少女乐团的成名曲是海山唱片发行的《妈妈送我一个吉他》，这首歌是电影《猫与丈夫》的插曲之一，原定由邓丽君演唱，但是邓丽君出国表演，临时改由名不见经传、“五佳丽合唱团”的蔡咪咪演唱，搭配花样年华的团员们以电吉他伴奏，在娱乐市场带动了一股电吉他热潮而一夜成名。继续在“海山”发行两张专辑后加盟“丽歌”，团名改为“五花瓣合唱团”，张锦华除了指导她们乐器演奏技巧外，还负责《只要你笑一笑》专辑的编曲与制作。1971年，张锦华年满20岁入伍当兵，在陆军炮兵团受训时，为了不想被“操练”，便将为“五花瓣合唱团”制作的唱片拿给连长和辅导长看，还自愿写“步一连”的连歌，得到长官许可后，一个半月完成连歌。就这样度过了三个月新兵训练期，之后被“第一军团大宛艺工队”借调，直到退伍。“大宛艺工队”位于中坜龙岗，艺工队经常出现队员退伍后，有些乐器就无人演奏，原本就会演奏多项乐器的张锦华就递补、暂代，因此连月琴、古筝等传统乐器都要自学，经常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苦练。他的用心被长官看在眼里，因此对他相当器重与包容。刚入伍当兵，女朋友便为他生下儿子，当时规定士兵不能结婚，队长特别准假让他完成婚姻大事，结婚后将妻小接到军营附近租屋而居，每星期五到星期日，队长还让他放假照顾妻小。至于一个大头兵怎么养家，张锦华笑答：“当兵月薪220元，艺工队每场演出有10元宵夜费，帮负责买菜的同袍上市场买菜，也有额外的跑腿费。当兵期间陆续创作国语歌，退伍前半年，放假时就到台北的唱片公司‘卖歌’，也卖了些作品。”

1973年退伍后，进入“丽风唱片”著作部负责写歌和唱片制作。“丽风”负责人黄振连是华裔马来西亚人，总公司设在马来西亚，新加坡、香港、台湾都设有分公司。台湾分公司歌手包括邓丽君、姚苏蓉、万沙浪等，这时期他较为人所熟知的作品是邓丽君演唱的国语歌《留不住你的心》。“你曾经对我一往深情，我也曾经对你一片痴心，奈何情天掀起了风雨阵阵，使我俩离分。你却丢下了我不管也不问，纵然遇见了也变成陌生的人⋯⋯”唱片制成录音带后盗版问题开始猖獗，“丽风”决定放弃台湾市场。“1977年‘丽风’结束台湾分公司后，只有我留任著作部，每个月要交作品，黄振连每个月都到台湾和我讨论，直到我1987年离职。”这段时期他创作的国语歌由“丽风”在马来西亚、新加坡、香港发行，马来西亚红歌星李逸演唱他创作的《理想》《奋斗》《送你一朵花》等，都进入香港的歌曲排行榜，“南洋日报”还专程从新加坡到台湾专访他，可惜这些歌曲并未在台湾发行。除了固定为“丽风”创作，在1980年左右，中视播出金庸《大漠英雄传》连续剧，主题曲相当多人应征，他创作的《流水情》雀屏中选：“江河涛涛流不尽，情刀难断流水情，是幻是真难分明，恰似无情却有心，风沙滚滚吹不停，英雄难破儿女情⋯⋯”

至于转换跑道写闽南语歌完全是机缘，1986年为中视连续剧《生命之歌》写主题曲《真爱谁人知》，广播人菁菁主唱，“月球唱片”发行。“深深的爱谁人知，深深的情谁了解，为着你的幸福，为着你的将来，不得已才来分东西⋯⋯”接着为“乡城唱片”旗下歌手泥泥写轻松俏皮曲风的《等一下呢》：“等一下呢，搁等一下呢，为何你放阮孤一个，等一下呢，搁等一下呢，要离开也无讲详细⋯⋯”这两首歌市场反应都不错，就此决定改写闽南语歌，而他接下来发表的《谁人陪伴我》《再三误解》《双人枕头》等，曲曲都得到歌坛的重视。《谁人陪伴我》是为演出电视版《鹿鼎记》红极一时的武打明星李小飞所写，为了引起媒体话题，第一句歌词的“家庄”有闽南语“屁股”的谐音联想，果然让转入闽南语歌坛的李小飞一唱而红：“月娘光光照家庄，向妳求爱妳不准，爱人仔对我愈离愈远，亲像船过水无痕，妳的心肝我的心肝，缚缚做一提，妳的心肝我的心肝，无疑来拆散⋯⋯”被多位男歌手一再翻唱的《再三误解》，原主唱是女歌手何美美。“我对你真心对待，你对我再三误解，满腹的委屈谁人知，声声的无奈谁了解⋯⋯”《双人枕头》的发行有点曲折，当时歌手王登雄想出版唱片，为了让王登雄以“创作型歌手”形象与唱片接洽，他写的《双人枕头》让王登雄挂名作词，自己挂名作曲，但是王登雄和“藤祥唱片”洽谈的结果是“藤祥”无意帮王登雄出版唱片，但是买下《双人枕头》版权，然后拿给歌手王识贤演唱，王识贤因此曲而成名。“双人枕头，若无你也会孤单，棉被卡厚，若无你也会畏寒，你是我，你是我生命的温泉，也是我灵魂的一半，为着你，什麽艰苦我嘛不惊，为着你，千斤万斤我嘛敢担，谁人会得代替你的形影，爱你的心，爱你的心，你咁会知影。” 继《双人枕头》后，1988年经营火烤两吃火锅连锁店的张景洲成立“金嗓唱片”，并写下《针线情》歌词交由他作曲，歌手庄淑君演唱，“金嗓”发行，这首歌发行后原本不受瞩目，1989年却勇夺“金曲奖”年度最佳歌词，《针线情》浅白却文雅的歌词，也让民众对闽南语歌另眼相待。接着为“金嗓”旗下歌手林清国写下《最后才知输赢》：“什么是输什么是赢，要吃不拼一定输定，什么是运什么是命，打拼臭头也会出名，暂时的成功免大声，还不知输赢，金色的爱情也会各人行，啊……免悲伤，啊……免着惊，最后才知输赢。”巧妙的是，这首歌和《真爱谁人知》《针线情》《再三误解》一样，都是歌红歌手却不红，及后为“海翔唱片”歌手林姗创作的《一生甘愿为你错》《伤过心的人》，还有“豪记唱片”傅振辉、高向鹏合唱的《你是我的兄弟》，也是相同的命运，他创作的这些歌曲很多歌手翻唱过，却很少人知道原唱者是谁。其中，《你是我的兄弟》最富传奇色彩，1997年“豪记”为傅振辉发行《傅振辉V.S三个伴——你是我的兄弟》，1998年台湾接连发生桃园县长刘邦友官邸命案、白晓燕、彭婉如命案，黄主文在治安最灰暗时期入阁任“内政部长”，媒体报导他有意为因公受伤的警消等人员筹募生活补贴，歌手余天看到后建议“部长可以灌唱片！”刚好黄主文也爱唱歌，这句话促成黄主文走进录音室演唱《你是我的兄弟》，数名歌手也共襄盛举，发行单曲收录成合辑，据说三个月狂销50万张，扣掉成本募到上亿元，这笔钱慢慢衍生为“警安基金”，固定提拨给因公受伤的警消等人员生活补贴。自此，许多选举造势场合经常听到候选人唱这首歌和选民搏感情。“日头若落西也会浮上天，花蕊若落土会搁开，心内鬱卒著讲来出气，你若欢喜我也满意，爱情不如意著要看乎开，事业袜顺势重头起，朋友有缘才会来做堆，你来拱我我来拱你，啊……咱是上知己，可比亲兄弟，啊……咱是上知己，无分我亦你，啊……咱若有代志，互相来扶持，因为你是我的兄弟。”

《针线情》让歌手王识贤一曲成名，他为歌手蔡小虎量身所写的《男人情女人心》，却因缘际会的让袁小迪败部复活。故事要从 1998 年蔡小虎离开“名冠唱片”后，由于大环境的改变，台湾的唱片事业开始不景气，因为一时无法适应唱片市场环境的改变，蔡小虎得了抑郁症还沉迷日本的“柏青哥”（赌博弹珠游戏机）。张锦华虽然不认识蔡小虎，但是蔡小虎出道后的歌唱成绩与唱片销售量都相当亮眼，因为欣赏蔡小虎完美的中高音，为他量身写出《男人情女人心》，完成后打电话找蔡小虎回台湾录音。当时蔡小虎正沉迷于日本的“柏青哥”，两人始终无法联系上，这首歌后来由袁小迪和龙千玉对唱。这首歌让袁小迪已经处于下坡的歌唱事业败部复活。“（男）查埔人的情，甘愿为爱拼一生，（女）查某人的心，甘愿为情来牺牲，（男）对妳一段情，是愈久愈坚定，（女）爱妳一颗心，也袂变形⋯⋯”

但是张锦华爱才、惜才，与蔡小虎联络上之后，把他推荐给“豪记”负责人吴东龙，2001年1月蔡小虎在“豪记”发行《赌情博爱》专辑，主打歌《赌情博爱》由邱宏瀛作词， 张锦华作曲。这张专辑虽然销售成绩不理想，但是蔡小虎以这张专辑入围金曲奖“最佳台语男歌手奖”。2002 年继续在“豪记”发行第二张专辑《一生只有你》，红遍新加坡、马来西亚、印尼、菲律宾和中国内地，再创歌唱事业高峰，蔡小虎曾公开表示，张锦华是他的贵人。蔡小虎与“豪记”签下长约后，2006年5月发行的《今生最爱的人》和2007年6月发行的《心疼》，张锦华都为他写主打歌，《今生最爱的人》专为蔡小虎完美的中高音而写，而蔡小虎的唱功和诠释也让他相当满意。“云中的月，半醒半茫，灯下的人，心头沉重，为你我心甘，为你我情愿，守你一生，护你一世人，啊……只爱你一人，我爱你这呢重，甘愿用生命来疼痛⋯⋯”张锦华强调：“为歌手量身创作歌曲，必须非常了解歌手的特色、音域和歌声的优缺点，这样写出来的作品才能和歌手完美结合。”相较于蔡小虎完美的中高音，他也相当欣赏龙千玉的中低音，为她量身写下《风中的玫瑰》。“无情的风雄雄来吹起，多情的雨可比目屎滴，黑白的过去，阮也心麻痺，孤单的日子也惯习⋯⋯”张锦华表示，写这首歌是为了鼓励单亲女性，“单亲的女性爱情已经残缺了，若自身个性不够成熟，追求爱情通常不圆满，所以歌词前段才会出现：黑白的过去，阮也心麻痺，孤单的日子也惯习的歌词。”但是歌词最后他以“风中的玫瑰，慢慢仔开，惦惦仔美，头顶犹原一片天”鼓励单亲女性不要对爱情感到失望，因缘成熟时，该来的还是会来。

发表那么多畅销歌曲，经常有人问他如何寻求灵感，他总是笑答：“灵感在口袋里面；口袋如果空空就‘穷而后工’，要开始写歌了。”情窦早开的他，高中毕业就带着女朋友到台北打拼，为了生活在西餐厅演奏电子琴直到入伍当兵。退伍后，白天在“丽风”著作部，晚上仍然在西餐厅、夜总会、饭店、酒店、海产店等演奏电子琴、钢琴，直到 1988 年左右才结束跑场演奏生涯。“长达十多年的演奏生涯中，为了适应不同演奏场合客户的要求，例如海产店通常以闽南语为主，长春街上的‘星帝俱乐部’消费者以外国人为主，完全演奏西洋歌曲，所以除了国语、闽南语歌之外，还必须熟记西洋歌曲、日语歌，单单日语歌就记了一千多首，这样的演奏经历，让我在创作闽南语歌曲时曲风与人不同，也因为每天观察形形色色的人，更能抓住大众的音乐感受度。”张锦华强调流行音乐和流行歌曲是“带头”的行业，必须走在别人前面，他写的《男人情女人心》男女对唱曲发行后广受欢迎，随后市场也发行多首相同曲式的歌曲。社会时事也经常成为他创作的素材，有一回看电视，听到某位政治人物谈到原住民使用特有的“连杯”喝“连杯酒”，引发他的灵感，写下《连杯酒》男女对唱曲。“（女）咱欢欢喜喜捧这杯连杯酒，（男）咱爽爽快快饮这杯欢喜的酒，（男）这杯来我敬你，（女）彼杯来祝福伊，（合）事事项项也如意⋯⋯”他认为一首“好歌”歌词非常重要，用字遣词不能一成不变。他举例，早期的歌用“重相逢”，若干年后，“重相逢”就变成老词了，所以他用“再相遇”，意思相同用字却让人耳目一新，但是若干年后，“再相遇”一样变成老词，他改用“第三类接触”，完全符合科技时代与E世代的思维和用语。由于唱片公司又走回版权买断的方式，近年来他的创作量锐减，但是近年和几位词曲创作者与歌手合作，准备推出新作，并与电脑业者结合，以科技方式另辟闽南语歌新版图，相当值得期待。